煦风微醺，阳光正好。走在老家的街道上，看着道路两边熟悉的青砖老房，经过满是涂鸦的胡同时，似乎岁月与记忆在这里交融，让我又想起那无忧无虑的旧时光。

经过一个十字路口，在转角的一块空地上，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坐着一个小矮凳，正跷着二郎腿晒太阳，花白的头发、长长的胡茬看起来有几分慵懒。他一手托着烟杆，烟杆垂挂着的烟袋轻轻摇晃着，正吧嗒吧嗒地吸着烟，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，烟圈缓缓吐出，那袅袅青烟向前向上翻腾着。老人半眯着眼，整张脸笼罩在烟雾里，那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我的父亲，想起父亲的烟锅。

父亲的烟锅是我的大表哥从新疆带回来的，大表哥比父亲小七岁，从小住姥姥家，与我的父亲感情非常深厚。大表哥知道父亲爱抽烟，特意在新疆为父亲寻了一个烟锅。烟锅的烟杆是铜的，长约一尺；烟嘴为和田玉质，长约一寸；烟杆下系着一个牛皮烟袋，上窄下宽，收口处有一个抽绳；烟斗看着不大，却能装不少烟丝儿，很适合父亲这样的老烟民。这个烟锅深受父亲的喜爱，成了父亲的随身之物。

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，哥哥姐姐们都上学去了，家里没人照看我，所以父母下地干活时就会带着我。下地时，父亲一贯背一个筐头，手拿一把铁锹。而我站在筐头里，一手搂着父亲的脖子，一手越过父亲的头顶摇着烟锅，烟袋不停在烟杆上旋转、缠绕，忽左忽右、忽上忽下，我的羊角辫儿也随着父亲的脚步上下飞舞。那时父亲总担心筐头不够结实，怕我会从里面掉下来，出门前总是细细检查，用铁丝把筐加固一遍再出门。当我站在筐头里面耍宝时，父亲总是半歪着身体保持平衡，一手拿着铁锹，一手托着筐底。母亲则紧跟在后面，不时笑着嗔怪父亲对我的娇惯。

干完活儿在田间地头儿休息时，父亲总爱抽上一袋烟。这时我就会自告奋勇地拿出父亲的烟锅，解绳、装烟、点火，一气呵成。父亲就静静坐在那里，享受着我给他带来的服务。只见他深深地吸上一口，缓缓地吐出，一身的劳累似乎就随着这烟雾飘远。那时，我经常缠着父亲让他表演吐烟圈，父亲吐出的烟圈就像变戏法一样，先狠狠吸上一大口吐出半口烟形成一个大烟圈，再把含在嘴里的半口烟吹进大烟圈里，紧接着再吸一小口后缓缓吐出，这时大小烟圈就像一个行走的小喇叭。有时父亲还能将这些烟同时从耳、鼻、口中喷出，惊得我目瞪口呆，长大后才知道原来耳鼻是相通的。每次父亲抽完烟，就把烟锅在鞋底敲两下，把里面的残渣震出来，再拿一个小木棍在里面搅几下，把残渣彻底清除，然后拿着烟杆摇动几下，烟袋就牢牢地拴在烟杆上面了。

日光轻移，我呆愣愣地站着，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像父亲一样抽完烟，敲着鞋底旋转着烟杆缠绕烟袋的动作。一瞬间，我觉得眼前这位老人就是我的父亲，他并没有走远，只是在另一个地方重复做着同样的事。父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十二年了，每次看见与父亲年纪、模样相仿的人，我都会静静地望着，想在他们身上找寻一点慰藉、一丝温暖、一份亲情。

烟杆还在旋转，我却潸然泪下。那一份思念，便也随着轻烟袅袅升腾，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。